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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寅恪在清华(1947年)、青年季羡林
……一旦批到了陈寅恪先生头上,我心里却感到不是味。虽然经人再三动员,我却始终没有参加到这一场闹剧式的大合唱中去。在40年之后,想到我没有出卖我的良心,差堪自慰,能够对得起老师在天之灵了。—— 季羡林
我同寅恪先生的关系,应该从清华大学算起。我于1930年考入国立清华大学,入西洋文学系。
就在这个时候,我旁听了寅恪先生的“佛经翻译文学”。参考书用的是《六祖坛经》,我曾到城里一个大庙里去买过此书。寅恪师讲课,同他写文章一样,先把必要的材料写在黑板上,然后再根据材料进行解释、考证。他的分析细入毫发,如剥蕉叶,愈剥愈细愈剥愈深。他仿佛引导我们走在山阴道上,盘旋曲折,山重水复,柳暗花明,最终豁然开朗,把我们引上阳关大道。读他的文章,听他的课,简直是一种享受,无法比拟的享受。
在清华时,除了上课以外,同陈师的接触并不太多。我没到他家去过一次。有时候,在校内林阴道上,在熙往攘来的学生人流中,会见到陈师去上课。身着长袍,朴素无华,肘下夹着一个布包,里面装满了讲课时用的书籍和资料。不认识他的人,恐怕大都把他看成是琉璃厂某一个书店到清华来送书的老板,决不会知道,他就是名扬海内外的大学者。他同当时清华留洋归来的大多数西装革履、发光鉴人的教授,迥乎不同。在这一方面,他也给我留下了毕生难忘的印象,令我受益无穷。
离开了水木清华,我同寅恪先生有一个长期的别离。我在济南教了一年国文,就到了德国哥廷根大学。到了这里,我才开始学习梵文、巴利文和吐火罗文。在我一生治学的道路上,这是一个极关重要的转折点。我从此告别了歌德和莎士比亚,同释迦牟尼和弥勒佛打起交道来。不用说,这个转变来自寅恪先生的影响。真是无巧不成书,我的德国老师瓦尔德施米特教授同寅恪先生在柏林大学是同学,同为吕德斯教授的学生。这样一来,我的中德两位老师同出一个老师的门下。1945年,在我来到哥廷根十年之后,得知寅恪先生在英国医目疾。我连忙写了一封长信,向他汇报我十年来学习的情况,并将自己在哥廷根科学院院刊及其他刊物上发表的一些论文寄呈。出乎我意料地迅速,我得了先生的复信,也是一封长信,告诉我他的近况,并说不久将回国。信中最重要的事情是说,他想向北大校长胡适,代校长傅斯年,文学院长汤用彤几位先生介绍我到北大任教。我真是喜出望外,立即回信,表示同意和感谢。第二年深秋,我回到了阔别十二年的北京(当时叫北平)。
不记得是在什么时候,寅恪师也来到北京,仍然住在清华园。我立即到清华去拜见。当时从北京城到清华是要费一些周折的,宛如一次短途旅行。沿途几十里路全是农田。秋天青纱帐起,还真有绿林人士拦路抢劫的。现在的年轻人很难想象了。但是,有寅恪先生在,我决不会惮于这样的旅行。在三年之内,我颇到清华园去过多次。
▲青年季羡林
解放前夕,政府经济实已完全崩溃。从法币改为银元券,又从银元券改为金元券,越改越乱,到了后来,到粮店买几斤粮食,携带的这币那券的重量有时要超过粮食本身。学术界的泰斗、德高望重、被著名的史学家郑天挺先生称之为“教授的教授”的陈寅恪先生也不能例外。到了冬天,他连买煤取暖的钱都没有,我把这情况告诉了已经回国的北大校长胡适之先生。胡先生最尊重最爱护确有成就的知识分子。他想赠寅恪先生一笔数目颇大的美元,但是,寅恪先生却拒不接受。最后寅恪先生决定用卖掉藏书的办法来取得适之先生的美元。于是适之先生就派他自己的汽车,让我到清华陈先生家装了一车西文关于佛教和中亚古代语言的极为珍贵的书。陈先生只收二千美元。这个数目在当时虽不算少,然而同书比起来,还是微不足道的。在这一批书中,仅一部《圣彼得堡梵德大词典》市价就远远超过这个数目了。这一批书实际上带有捐赠的性质。而寅恪师对于金钱的一芥不取的狷介性格,由此也可见一斑了。
▲陈寅恪先生故居
转眼到了1948年年底,陈寅恪先生先到了南京,又辗转到广州,从此就留在那里没有动。他在台湾有很多亲友,动员他去台湾者,恐怕大有人在,然而他却岿然不为所动。其中详细情况,我不得而知。我们国家许多领导人,包括周恩来、陈毅、陶铸、郭沫若等等,对陈师礼敬备至。他同陶铸和老革命家兼学者的杜国庠,成了私交极深的朋友。
1951年,我奉命随中国文化代表团,访问印度和缅甸,在广州停留了相当长的时间,当然不会放过机会到岭南大学寅恪先生家中去拜谒。相见极欢,陈师母也殷勤招待。陈师此时目疾虽日益严重,仍能看到眼前的白色的东西。有关领导,据说就是陈毅和陶铸,命人在先生楼前草地上铺成了一条白色的路,路旁全是绿草,碧绿与雪白相映照,供先生散步之用。从这一件小事中,也可以看到我们国家对陈师尊敬之真诚了。
然而,世事如白云苍狗,变幻莫测。解放后不久,运动一个接着一个,批完了《武训传》,批俞平伯,批完了俞平伯,批胡适,最后批到了陈寅恪头上。此时,极大规模的、遍及全国的反右斗争还没有开始。老年反思,我在政治上是个蠢才。对这一系列的批和斗,我是心悦诚服的,一点没有感到其中有什么问题。我虽然没有明确地意识到,在我灵魂深处,我真认为中国老知识分子就是“原罪”的化身,批是天经地义的。但是,一旦批到了陈寅恪先生头上,我心里却感到不是味。虽然经人再三动员,我却始终没有参加到这一场闹剧式的大合唱中去。在40年之后,想到我没有出卖我的良心,差堪自慰,能够对得起老师在天之灵了。
可是,从那以后,直到老师于1969年在空前浩劫中被折磨得离开了人世,将近20年中,我没能再见到他。
▲晚年季羡林
陈寅恪先生诗词五首
别 蒙 自
我昔来时春水荒,
我今去时秋草长。
来去匆匆数月耳,
湖山一角已沧桑。
阅报戏作二绝
弦箭文章苦未休,
权门奔走喘吴牛。
自由共道文人笔,
最是文人不自由。
忆 故 居
渺渺钟声出远方,
依依林影万鸦藏。
一生负气成今日,
四海无人对夕阳。
破碎山河迎胜利,
残馀岁月送凄凉。
松门松菊何年梦,
且认他乡作故乡。
壬辰春日作
细雨残花昼掩门,
结庐人境似荒村。
简斋作客三春过,
裴淑知诗一笑温。
南渡饱看新世局,
北归难觅旧巢痕。
芳时已被冬郎误,
何地能招自古魂。
吴氏园海棠
无风无雨送残春,
一角园林独怆神。
读史早知今日事,
看花犹是去年人。
梦回锦里愁如海,
酒醒黄州雪作尘。
闻道通明同换劫,
绿章谁省泪沾襟。
(摘自《每周文摘》,并收录于《读者参考》129期)
获《读者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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